1991年炎熱的夏天，我在三明近郊的瑞云的青獅樓里，整整住了一個多月。白天我到山下的大源封，傾聽老者講述關于瑞云山種種離奇迷人的傳說，夜晚我就在招待所里伏案疾書，我在整理編寫一本《瑞云山傳奇》的書稿。夜半倦了我便到偌大的陽臺上小坐一會兒，讓清涼的山風送走陣陣襲來的困意。好像是無意之間抬頭的剎那，我看到了濤濤林海上空那輪燦然的明月，正在緩緩地爬過瑞云山頂，向我倦怠的心空傾瀉著皎潔的清輝。
我到來的傍晚，青獅樓招待所的管理員老肖盛情款待了我。我們圍坐在二樓過廊上一張古色古香的圓桌旁，一邊不停地喝著啤酒一邊興致勃勃的神侃。老肖60開外的年紀，身子卻似鐵打般的硬朗。他是山下大源村的村民，是一位地道的本地通。我說你給我講講瑞云山的故事吧，老肖把一筷子的菜放進了嘴里，不緊不慢地咀嚼著吞咽著，他說別急別急，你剛來還是熟悉一下環(huán)境再說吧。飯罷我和老肖乘興殺了幾盤象棋，結果我輸?shù)脕G盔卸甲潰不成軍，但我卻輸?shù)猛纯燧數(shù)酶吲d。想想在以后數(shù)十個萬籟俱寂的夜晚，我將住在樹木簇擁的青獅樓里，我將和這位慈祥和善的老頭一塊度過一個又一個夏夜，我就感到莫名的興奮和激動。那一夜我躺在草席上翻天復去的睡不著，聆聽著滿山夏蟬的聒躁和若有若無林海的絮語，我就知道在這荒寂的夜晚，我思想的觸角可以抵達四面八方。
白天的上午，我基本上在山下的大源村里尋訪，尋訪那些年逾古稀的老人，在我看來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座豐厚的民間文化的富礦。我坐在他們中間，聆聽他們蒼郁的閃爍光芒的聲音，種種關于瑞云山瑰麗的傳說，就這樣匯聚在我的筆端。就愈發(fā)覺得，大源村是一座樸實而神秘的村莊，他們每一個的心中，都跳躍著明亮的憧憬火焰。到了下午，我基本上流連于青獅樓周圍，和那些蓊郁的樹木和亮麗的野花做心領神會的交流。我佇立在將軍藤旁，或香火繚繞的瑞云洞旁，看一群又一群善男信女虔誠地抽簽和膜拜。更多的時候，我坐在溪流潺潺的山泉旁的一塊石頭上，我在想這里的山這里的水為何如此的迷人，我想除了那些絢麗的自然景觀外，還有口碑相傳的民間傳說，它們賦與了瑞云山奇麗神秘的光彩。當然有時候我會和老肖用上幾個小時，攀援那林海深處的馬背山，酣暢淋漓地出一身透汗。穿行在密林的深處，看一串串磨菇從樹下的濕地上冒出來，內心的喜悅無以言表。老肖一邊走一邊指指點點，說這是仙女池，當年仙女下凡時在這里洗過澡呢！說這是百丈巖，下面是幽深的山谷，陡峭的巖壁像刀削過似的……老肖說這些話時一臉的自豪與得意，因為他知道，正在建設中的瑞云山風景區(qū)，不久的將來將會笑迎八方來客，到那時他家鄉(xiāng)秀麗的山水就是一張響亮的明片了。
白日的瑞云山喧鬧無比，各處的景點洋溢著濃郁的人間氣息。眾多的游人沿著青石鋪設的臺階逶迤而上，他們的身影或出現(xiàn)在瑞云洞香火繚繞的千年古剎，或淹沒在無邊林海深處。那時的瑞云山上還沒有通往山頂?shù)墓�，山里依舊保持著拙樸原始的美。那些肆意生長的樹木，那些在樹上歡快啁啾的小鳥，那些在叢林里隱約閃現(xiàn)的野花，那些在山石上奔流歌唱的小溪，自由自在無拘無束，這些自由的精靈在大自然寬闊的懷抱里，保持著它們純真的不加修飾的天性，它們和瑰麗雄奇的瑞云山一起，構筑了閩中大地上一道迷宮般旖旎的風景。
我更喜歡瑞云山夏天靜謐的夜晚，特別是月光如水的夜晚。那幢兩層低矮的青獅樓，被掩映在無際的叢林深處，被遠天傾瀉下來的皎美月光鍍成了銀白色，就仿佛是大山里另一座幽靜致遠的千年古剎。這個招待所夜里無人住宿，因為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刻，下榻在這幢樓里的只有我和老肖了。我們倆人就像修身養(yǎng)性的老僧，但我們并不打坐誦經(jīng)，敲擊那冷徹心扉的木魚，我們一塊喝酒或品茶，神侃關于這座大山的種種傳奇。當然閑了悶了的時候，我們也會在楚河漢界的兩側列兵，痛快淋漓的殺上幾盤。
更多的時候我在整理白天的記錄。讓民間的口頭藝術家的語言，能夠像清澈的溪流從我的筆管時流淌出來。這樣的工作雖然繁瑣，我卻樂此不疲。當恬靜的月暉灑滿陽臺時，有些困倦的我就搬過一把椅子，靜靜地坐在月光的下面。這時周圍的山林發(fā)出了細微的聲響，就像眾多的生靈入眠時發(fā)出的呢喃和甜美的酣聲。在朦朧的月光下，近處的樹木隱隱綽綽，我無法看清它們真實的身影，我卻可以感知它們激動不安靈魂的舞蹈。我的目光貼著樹梢向上遙望，我就看到滿天的星子，還有那飽滿光潔的月亮。此時它們也在遙望著這神秘的生機無限的瑞云山，它們的目光溫情憐愛的灑到了我溫熱的臉龐上，一顆躁動的心就在剎那間安靜下來。
一個月華如水的夜晚，我在陽臺上坐了很久很久，我浸潤著這透徹的月光不肯入眠，我翩飛的思緒飄渺而悠遠。意念恍惚之際，我似乎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舒緩優(yōu)美的簫聲。那簫聲該是山下秀美的村姑站在月光下吹奏的吧，那時而低沉時而熱烈的簫音，不正是一首纏綿悱惻的愛情旋律嗎？但仔細想想似乎又不是，因為山下的大源村距離這里少說也有幾公里。那就應該是傳說中的美輪美奐的花仙子了。在這如此安靜甜蜜的夜晚，她從一朵花蕊中脫穎而出，她身影飄逸輕盈，她云鬢輕攏，她身披雪白的裙衣，她手指一管長長的洞簫，她站在森林的里面開始了這優(yōu)雅的扣人心的吹奏……或許這只是我的幻想，那更像自然的旋律在我心宇中的回響，那更像美妙的天籟之音滴落在我心壁上的交響……此時的風微了，此時的月盈了，我仿佛看到了一群離開天庭出外游玩的仙女，她們在天空中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一人間的美景，她們按下云頭出現(xiàn)在瑞云山的一處碧水旁，她們不勝嬌羞的寬衣解帶，將冰清玉潔的身體沐浴在清涼透徹的池水里……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女池吧！當我戀戀的離開陽臺時，月光已經(jīng)滑過樹梢悄然隱去了。在無邊的濃重的夜色里，哈欠不止的我在這幢小樓里，又開始了一個有夢的夜晚……
盡管我費盡心力編寫的《瑞云山傳奇》，后來只是油印了一個小冊子，但我還是很陶醉很開心。那個烈日炎炎的夏天，那些有月光有蕭聲的曼妙夜晚，將成為我一生中最寶貴最獨特的心靈體驗。是的，神奇秀美的瑞云山，曾經(jīng)無比深情的擁抱過我；那些溪流般清澈的月光，曾經(jīng)無比皎潔的浸潤過我成長的紛繁的心靈……這就足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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